與國外研究員(fellows) 之愛恨情仇--歐洲篇
剛進整形外科訓練的第一關,就是手外科/外傷整形外科的範疇,一周至少要有10個夜晚,是急診室所有手外傷或全身上下有皮膚,肌肉神經組織等外傷病人的第一線整形外科醫師,人的身體裡,最常用的器官,除了眼耳口鼻之外,大概就是我們的手了,其他部分受傷,也許生活還不至於完全不能進行,但是手受傷了,生活中最基本的食衣住行,基本上就很受限制,更不用說有在工作的人們了,但是偏偏手會受傷的人,多半都是偏重手部工作的人才更容易受傷,所以當我們醫師在進行治療的同時,除了治病,常常要考慮很多生活功能的損傷跟受傷後的後續生活機能。受過傷,身體的傷害絕對不可能百分百回到受傷前的狀態!
治療的目的只能是回歸原有的功能,我們不是上帝也不是救贖者,我們只是醫者。
手外科是一門精緻的醫學,因為手的神經血管肌肉肌腱的解剖構造跟骨骼肌肉關節的動力關係與手的功能跟代表的意義,是結合物理學,生物學,解剖學跟心理學好幾門學問的綜合考量,這一些深層的涵意,我其實也是受訓六年後,自己也當過手外科的患者(職業病造成的手筋膜發炎),再於主治醫師後的行醫過程中漸漸體會這一層層的深意。
住院醫師訓練中,我刻在心上的第一課,就是在住院醫師訓練進入整形外科第二個月那好像是我跟陳建宗醫師學習(當時他是外傷整形外科的主任)的第一天,一個被沖床壓碎整個左手的外籍勞工T先生來到急診....
X光下,可以看到比這張網路的圖更嚴重的是,T先生的整隻左手粉碎性骨折,也就是說,幾乎這張圖中看到的每一根小骨頭(除了腕骨以外的指骨跟掌骨),都碎像▼下述圖片這樣好幾段的小碎骨
我們人體的骨頭就等於屋子的梁柱,梁柱都碎成一片片,這樣程度的骨折,是很難復位固定的,也需要長期休息穩定,讓骨頭一小塊一小塊接起來,但是骨頭的癒合,需要附近血管的供給氧分,也需要健康皮膚的覆蓋,保持骨頭的水分跟健康。
而對於受傷組織在皮膚跟血管上的健康程度的判斷,就是整形外科醫師的專業了!當時我還是超級菜鳥住院醫師,對於手部皮膚跟血管的健康程度判別上,全然沒有方向,但是在整形外科訓練的前兩年外科醫師訓練裡,跟醫學院裡學到的東西中,我只知道要盡可能去救能救的所有東西,於是我將T先生的全部骨頭小碎片都一根根用鋼針(k pin)釘起來,我記得當時這台手術,我開了8-9個小時,手術前後準備跟收拾時間就花了12小時左右,輪班的護士,已經輪到了第三班。
當時的我很慌,想跟陳醫師求救,想問他到底怎樣作才對?以前跟的主治醫師都會給我明確指示,讓我不會犯錯,但是他正在開其他更大的粉碎性顏面骨折手術,當天我們值班的整形外科醫師有4人,總共有接近20台手術要開,還有超過十個需要手術的病人在急診等待手術,當我頻頻過去他開刀的手術房詢問他的建議時,他只有淡定的跟我說,你已經是受過訓練到第三年的外科醫師了,你自己有能力判斷!
於是我只好完成我認為正確的治療,並跟當時資深總醫師(蔡大師)確認後,讓T先生住院觀察,住院後的第三天,傷口跟皮膚開始血液循環不順利,跟陳醫師查房的時候,我開始感覺到不妙,也看到陳醫師看我的眼神充滿殺氣地說:"看你幹的好事!"陳醫師查房時跟T先生說: "傷後一週還是沒有好轉的話,可能會需要截肢"我看到T先生眼中的惶恐跟不安,他問說:不是已經開完手術了嗎?為什麼沒有治好?不是又住院打針了嗎?陳醫師:我們會再密切注意你的情況,還是希望可以過關,但是現在還不能確定。
而後查房結束,他問我說:你覺得你判斷正確嗎?我: 我不知道耶,我也沒經驗,我才剛進入整形外科,你又不跟我說怎樣才是對的......他(瞪著我但依然淡定冷靜地說): 你不是已經合格的醫師嗎?你沒有醫師執照嗎?你不是已經受過兩年外科醫師訓練了?他講完後,就離開,跟我各別去完成各自該完成的工作, 他去看門診,我去完成住院病人的醫囑執行。我當時百般不諒解,覺得我如果那麼厲害為什麼還要來這裡訓練更專精的整形外科領域呢?
為什麼不像其他主治醫師教我"正確的"臨床判斷跟經驗呢?傷後五天,T先生的手部開始發臭,已經是非得要截肢的狀況,於是我跟T先生解釋病情,"傷後一週還是沒有好轉的話,會需要截肢,截指還是截肢,要看術中的情況而定"T先生看著自己黑皮膚的手,血色全無,也開始有味道,痛苦中似乎也明白了些甚麼,難過地跟我點點頭......
一週後進行截指手術的時候,我很難過又失望,雖然因為我全部骨頭都有救下來,所以他其實只有手指要截指,而不是整個手掌都截肢掉,但我還是覺得是我錯誤的決定讓他有過大的期待,以為整隻手都可以救回...... 而後陳醫師有針對T先生的狀況跟我說: 你覺得你的診斷跟治療是正確的嗎? 我惶恐但沉默一陣子後又感覺憤怒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怎樣才是正確的啊! (我瞪著他,怪他不跟我講正確答案)陳醫師(比我更兇的眼神)說:我只是要提醒你,有時候全部都要救起來,不一定是正確的,有時候你因此給病患沒有意義的希望,讓他們多接受一些無謂的治療,或者多受治療的苦,卻不一定真正讓他們得到他們要的結果,你覺得我就一定懂"完全"正確的治療嗎?你去給我想一想吧!
這個回憶一直留在我心中,在我此後的行醫生涯也常常會浮到我腦海中問我自己這個問題......
從以前醫學生時代上的課,教授或者資深醫師們都會說~行醫是一種「藝術」因為其實真的沒有正確答案,每個人都獨一無二,人體不是機器人不是物品可以統一規格,都存在很多差異性,再加上人是活的,你現在治好他,解決現在的問題,他將來會發展出的問題,常是我們醫者難以預料的,